《时光的故乡》（组诗）
文/剑方《外婆》
月光照着竹林和高大的草垛
小伙伴们躲在时光的暗处
包括表弟，我因找不到他们
而略显孤单。我望着月亮出神
隐藏者已不能忍耐
或尖叫着钻进月光，或埋怨我不守规则
我不再理会，自个儿唱起“月亮外婆”的童谣
似乎那一刻，突然意识到
月亮与外婆、与我的血缘关系
我记得那是冬天，月光寒冷
失明多年的外婆在石头门槛上坐
侧耳聆听月光
我眼窝潮湿，开始害怕死亡
这是真的，时隔多年
我还常常看见明月
常常看见月光中外婆伸出手
摸索着走路
她手背上一颗巨大的黑痣
闪着黑光，就像一只神秘的眼睛
《小屋场》
我在这个小屋场住了几十年
我与不讲情面的时光较量了几十年
每年都有无数的风从四方吹来
风是时光的帮手，是我的敌人
从山外搬来许多新东西的同时
我搬来白发、病痛和忧伤
小屋场，它依山面水的坐姿不变
闹热红白喜事的风俗不变
变化，积蓄在我心
可酿一个雨季，或一地月光
那些把几两薄命输给时光的人
名字还留在户口簿上，舍不得离开
年关将近，小屋场又要分配山柴和塘鱼
我念到失散者，责备伴着心疼
越来越宽敞的小屋场沉默
想紧紧守住窖藏的金子
【我常常想起一个停电的夜晚】
月光暗淡，家与家之间
比白天挨得更近
人影绰绰，看不清彼此
惟用问答辨认
用脚步的轻重识别今晚
谁是最伤痛的人
嘈杂而有序。电停了
但送别不会停止
人生的衰老不会停止
朦胧月色更添无限眷恋
只有孩子们看破黑夜和红尘
爱上并不甜蜜的月光
许多年以后，他们当中是否有人
反省童年的无忧
捡起被忽视的离愁
我常常陷在那个夜晚
身体里走着模糊的人影
我似乎看见事情再次发生
但他们看不到，也许是根本认不出
已经有些老旧的我
《石磙》
那一截蜕变的石头
嵌有老石匠的眼神、老黄牛的鼻息
它先碾制谷场，然后碾压稻谷
多年以后，又从我的心上碾过
膂力过人的年轻后生相互较劲
像抱一个婴孩
抱着石磙绕谷场数匝
他们矫健的身影绕进时光的洞穴
我没看见过谁，能把石磙抱到眼下
是的，那些石头
好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走了
它们曾经压倒的一小片枯草
不知生生灭灭了多少个轮回？
《时光的故乡》
有时一低头，就回到了那儿
回到祖父的手掌心
但我回不到祖母的膝下
我的故乡，因没有她
而缺失一方慈祥的天空
闭上眼睛，又看到耍小脾气的小人儿
躲在屋后种植孤独
小小的孤独长不成密林
但后来月光照进来
但后来雪花飘进来
还有许多东西堆进来
把故乡累积成时光的影子
啊时光，你若能甩掉影子
我就得抛开日月星辰
把容颜交给打碎花瓣的秋风
《这一年》
一列火车呼啸而过
三百六十五节车厢，装满
或明或暗的时光
这一年，雨水淋湿了花粉
这一年，艳阳晒死嘶哑的鸣蝉
我在这一年头也不回地行走
我看到：风吹草动，一只白兔逃向深处
北雁南飞的夜空，忧伤划过百里
而月亮在农历的村庄
圆了十二回
冰刀割断这一年的水流
乡野陡然清瘦了许多
这一年不急不缓，有始有终
载着该回家的人回家
也载着不肯离开的人，离开
《搓草绳的祖父》
大草垛作为背景
年迈的祖父坐在板凳顶头
金黄的稻草乖巧听话
像一条长蛇，从他的身后
蜿蜒着爬出
正午阳光像苍耳一样
粘在祖父粗糙的双手
草尖翻飞，小花猫追逐着童年
光影轻柔而明亮
我也应该窝在草垛边
寻找一只躲过冬天的草蜢
祖父搓啊搓，把太阳搓红
把一个个简单的日子搓成草绳
串起烟叶和棕鞘
串起那时生活的况味 那些把几两薄命输给时光的人
名字还留在户口簿上，舍不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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