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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行之 发表于 2012-4-3 12:58

怀恩阁一层23号

《怀恩阁一层23号》

父亲，你先于我们在城市安居
怀恩阁一层23号，你住在那里
居住面积不足1平方米。这次是全款
不是按揭。居住期限是20年
记得咱家是村里第一个盖楼房的
两层小洋楼，红砖绿瓦，十多间屋
在1989年的农村是多么风光
屋前有一个大院子
可以碾谷，碾麦子
我和弟弟在院子里翻跟头
门前种有桃花，还有杏树
都是我从大山上挖回来的
你说桃花好看，毛桃很甜
惟独对杏树耿耿于怀
只因“杏子”老家叫“恨子”

你能掐会算，能说会道，号称廖半仙
你生前的预言“儿子上了天，老子成了仙”
已经灵验。只是你没预测到自己50多岁
就会上天堂报道。你看了那么多山
望了那么多水，为别人找了无数风水宝地
却没有来得及给自己找一块

你可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无法安葬在
生你养你的故土。也不能入土为安
在城里，有钱人住别墅，有坟墓
穷人只能住楼，连死了，也买不起墓地
只能住墓墙，算是住楼房了
其实我和弟弟把你背上火车
前往北京的那一刻，已经注定了结局
你要和故乡永别

母亲说你从来不缺钱，是的
你挣了那么多钱，却舍不得自己花
一心供我和弟弟读书，读大学
弟弟大学刚毕业，你就倒下了
你舍不得花钱住院，以为拿几丸药片
让医生开个方子，就可以骗过病魔

得知你住院了，你已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
你怕我和弟弟工作分心，刚到城里
在北京扎根不容易。你安慰我们，不是大病
住几天就会好的。县城医院一住就是一个月
除了吃药、拍片子，就是输液
医生始终也没能查清楚你的病因
钱没少花，你心疼
那是你从黄土地里一个一个刨出来的子儿

我和弟弟赶到医院时，你魁梧的大个子
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你勉强打起笑容
撑起身子。我的鼻头一酸，强忍住眼泪
县城医院治不好你，那咱们就去北京
到北京最好的医院，查出你的病因
把病魔斩草除根。到北京地坛医院第二天
医生就把我们叫过去，我似乎看到一丝希望
医生关紧房门，冷冷的告诉我要有心理准备
“肝癌晚期，最多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
母亲哭了，我愣在那里，感觉一颗子弹瞬间
穿过我的心脏，击个粉碎

父亲，你就这样走了，留下母亲、弟弟和我三人
你嘱咐丧事一切从简。我们买不起墓地葬你
就选择了墓墙的第一层，第一层离泥土近些
那样你会睡得踏实些

父亲，你离开我们七年后的今天
我依然觉得你很高明，现在的墓地已经暴涨
包括墓墙，价格也翻倍了
你让那些商人的阴谋未能在你身上得逞

你走了，把家庭的担子扔给我
而我毫无准备。我注定了要当廖家的败家子
父亲，你走后不久我们就商量把老家的房子贱卖了
你要知道，肯定会从墓地里爬出来，扇我几个嘴巴子
廖家祖祖辈辈的心血与汗水
山场、水田、稻田、菜园子、房子和所有的一切
那么宽敞的院落，那么舒适的家
一切的一切家当，卖了三万五
只能在北京的郊区换上几平米商品房
但我们必须咬紧牙关买房，把母亲接过来住
我们不能把母亲一个人留下乡下
任由孤独去咬她，啃她

你走了多年以后，我们也很难从母亲脸上看见笑容
她尽量使自己忙些，因为只要闲下来
就会一个人发呆。城里没有左邻右舍
城里只有厚厚的砖墙和防盗门
母亲说她不习惯没人唠嗑，她偶尔找邻居说话
她的方言让很多人退避三舍

父亲，我们今天来看你
发现你的周围又多了很多邻居
有老的，有小的，有男的，还有女的
你不会寂寞了。另一个世界的人没那么多戒心
你可以畅开胸怀，和他们聊天。看他们的手掌
相他们的面相，给他们算算来世姻缘

我心中默默祷告，父亲，你看我们给你带什么来了
大把大把的钱，100亿一张的大票子有厚厚一叠
足足超过北京市2012年的GDP，够你花了吗
谁让这些年来钱越来越贱了呢，那些大鬼小鬼吃贿厉害
你别心疼钱，该花就花吧。用完了还有，只需你托个梦
说到托梦，我心理很愧疚。你孙女刚生的那天晚上
你托梦给我，说抱过去给你看看。丫头已经五周多了
我也没抱去。不是我不愿抱，而是母亲不让
母亲说陵园不干净，小孩子眼净，容易看见脏东西
等丫头上学后，我一定牵她过去，让你看看
丫头的长相，和我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估计你看了，就会笑了。母亲一定坚持要给你烧点小票
五元一张的，一元一张的，各买了一叠
母亲说你最喜欢打牌，怕你打牌时换不开钱
多给你烧点零钱

这次烧给你的，还有小汽车。你是生产队里最早开车的
开过翻斗车，开过拖拉机，最后开的是农用车
你拉谷，碾谷，犁田，拉石头，拉木材，拉黄土，拉水泥
凡是能挣钱的营生，你都干。起早贪黑，顶风冒雨
只为了多给家里的生活添点油水。你对生活惟一的嗜好
就是苞米酒就着花生米，深深咂一口，神情悠然
好像人生的苦和累，突然从肩上扔了出去

说起喝酒，我还欠你一瓶家乡自产的珍珠液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愧疚。那是你最后的日子
医生怕你死在医院，坏了他们华佗在世的名头
下了逐客令。你也知道了病情，躺在床上
已经没有力气移动身体。你说想喝酒
我知道你想以这种方式结束人生的旅程
我紧抱着酒瓶不放，骗自己说，慢慢会好的
我的自欺欺人，让你临死也没喝上一口

如果还有来世，我要亲手炒一盘花生米
陪你一盅一盅的喝，每喝完一盅，就要咂一口
让这人世的悲痛，像故乡的白朵
在那片刻悠然之中，越飘越远


2012-4-3  潮白陵园扫墓，归记。

玉树临风 发表于 2012-4-3 13:35

学习老板佳作 这就是父亲 一座大山 亮起共享

刘加军 发表于 2012-4-3 13:38

[b] [url=http://chaobaihe.5d6d.com/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05487&ptid=12710]1#[/url] [i]木行之[/i] [/b]
深沉、厚重，感人肺腑！顶上学习。

海鸥 发表于 2012-4-3 13:50

厚重，感人。问好

土元 发表于 2012-4-3 14:32

感人的叙事，从容的诗情！学习！问好木总！

李庆贺 发表于 2012-4-3 15:31

诗意深厚，叙述轻缓，整篇诗歌散发着浓郁的乡味，大气美好！——喜欢的，

徐佃龙 发表于 2012-4-3 20:29

追忆父亲，感恩情怀，难以割舍的亲情，无时无刻深印心中，历历在目。

忠民 发表于 2012-4-3 20:34

母亲说你从来不缺钱，是的
你挣了那么多钱，却舍不得自己花
一心供我和弟弟读书，读大学
弟弟大学刚毕业，你就倒下了
你舍不得花钱住院，以为拿几丸药片
让医生开个方子，就可以骗过病魔


父爱如山啊

木行之 发表于 2012-4-3 21:24

谢谢大家赏读。
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份伤痛。
多年前一直想动笔，却不知道写什么。
今天扫墓回来，未打草稿，挥笔而成。

在清明来临之际，也祝姐姐雨后春笋刚去逝的父亲，一路走好。
:handshake

春之木 发表于 2012-4-4 07:32

一气呵成。感情真挚感人。

逆风之子 发表于 2012-4-4 07:46

来学习！问好！

山涧水 发表于 2012-4-4 08:29

如一部大片让人不由自主地深入其中

山涧水 发表于 2012-4-4 08:31

如果还有来世，我要亲手炒一盘花生米
陪你一盅一盅的喝，每喝完一盅，就要咂一口
让这人世的悲痛，像故乡的白朵
在那片刻悠然之中，越飘越远

山涧水 发表于 2012-4-4 08:32

谁让这些年来钱越来越贱了呢，那些大鬼小鬼吃贿厉害

现实感。

山涧水 发表于 2012-4-4 08:33

我们不能把母亲一个人留下乡下
任由孤独去咬她，啃她

孝子啊

踏雪 发表于 2012-4-4 10:22

精彩提读，好诗！

老曹 发表于 2012-4-4 15:08

[b] [url=http://chaobaihe.5d6d.com/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05487&ptid=12710]1#[/url] [i]木行之[/i] [/b]
如果还有来世，我要亲手炒一盘花生米
陪你一盅一盅的喝，每喝完一盅，就要咂一口
让这人世的悲痛，像故乡的白朵
在那片刻悠然之中，越飘越远

欣赏和学习木管大作！问好！

茅农 发表于 2012-4-4 15:30

生活的无奈与艰辛。让诗歌贴近现实。发出时代的声音。学习。问候木管。

鲁午坡 发表于 2012-4-4 15:51

拜读精华！问好！

丁丹 发表于 2012-4-4 18:35

厚重而深情！学习。

踏雪 发表于 2012-4-4 19:14

再赏倾情力作！

晓梦晨烟 发表于 2012-4-5 09:41

学习！问好木总！

孟庆忠 发表于 2012-4-5 09:53

厚重、朴实、提起，慢慢学习！问好！

水弦 发表于 2012-4-5 13:04

片段情节 感人的亲情

巴芒 发表于 2012-4-5 13:48

父爱如山，深沉如海。。。

朱堇菡 发表于 2012-4-14 13:43

一口气读完，感叹~~特别喜欢结尾~~似乎看到你和父亲对酒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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