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飞云读诗系列
《头盔》作者:渔网花
我只是在童年穿衣时
悄悄打了一个盹
当我直接走进日光中
就此失去了一个早晨
在寻找回来的路上
我看见一只黄色头盔
它坚硬的外壳
我把它拎在手上
摊在草地上
向它的里面吹气
像是某种启示
没有思想
我是否被遗弃
是被它再次捉住的孩子?
在又一个早晨
我抱着它
那只黄色头盔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我看见我的妈妈
有光沐浴我们
点评:
时光的流逝在不同人的内心会有不同的演绎。人生本来只是一张白纸,而我们要做的,是在上面留下一些印迹。时光易碎,但把流逝的时光比作头盔,并不觉出特别的艰险;事实上曾经的我和流逝时光的状态也是凝固,作者想要写出的痛是在于自己不断地被时光遗弃,这可能是我们都曾有过的感觉:很多时候我们都想往回走,在原来的路上,我们又能遇到母亲,我们又能遇到自己的童年,人群重新在一个立体的空间里聚集,时间的灰烬被记忆还原出幽暗的光泽。光是永恒,相对于光的永恒和存在的无限来说,我们所有人永远都是孤苦无依的孩子。
《蔓草》
——草帽
走过枯水桥的时候
她想到妈妈信里说的梦游症,那些男孩漂浮在蔓草上
“他们在梦游”她用太阳帽虚构一些风
虚构
更多的蔓草那些根须
握住桥墩。河底
有来自古井很遥远的声音
小旅社门前126路车的招牌晃动起来
有人开始收割,嚓嚓地
“妈妈,好多蔓草”她这么呼喊着
点评:
解读这样的诗歌可能是困难的,意识流也好,象征主义也好,或者单纯地说是诗歌平行的文字或内在的隐喻;是否每一首诗歌都需要意象所指?诗歌的立意是否是诗歌美学存在和解构的前提?这需要更深层次的理论上的探讨。我只为这样奇异的文字组合,且因此而流露出来的诗的内在的情素而喜欢,而流连。蔓草在河面上晃动起来,“妈妈,好多蔓草”,这句话我们似乎都很熟悉,它从时间深处散发出来,回荡在我们驻足停留的每一片沉静的天空,而令我们伤感的是,可能我们幻想的头颅上,再也不适合种植蔓草。
《遥远的乌衣巷》
——这里有阳光
我是她叙述中的人
最肉麻的部分是我。她把我拆解在嚎啕大哭里
说我死了,她也死了。
变大的屋子回响她的声音
28路车过去了
楼上的人上去了
楼下的人下去了
她看着乌衣巷的路口
踮起双脚
《小舞台》
——这里有阳光
没弄断琴弦
只拨响一个声音,忙碌的里里街趁夜色飞走。
余音里,天老黑了,小舞台紫色的皮正在开裂。抚琴人
在远处哗哗作响
抖落的琴谱里,女子白如情圣。
还有些声音
正在陆续出现。
他回头看旧椅子上的人
看她的惊愕,立领衫上手绣的小人儿
和抬起来的腿
在试穿小一号的舞靴
点评:
棕子并不一定就是我想要吃的口味,只是我喜欢剥开芦苇叶的那种感觉,空灵的表述背后藏着的是欲望的深化,我们在背叛时间的同时,又在深受时间的引诱。人生的焦虑和空置,依然在历史的乌衣巷口时时发生着,我们永远是他人口中转述的故事,或行走中的背景。谁在为我们感动?谁又在为我们嚎啕大哭?这都是生存留给我们的,弄丢了线索的疑问。而我一再把玩的是谁踮起双脚的张望,以及穿小一号舞鞋时内心隐秘的欢乐。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幅忧郁的自画像。
——墨生
在秋天,风和海
的飘逸寄居者,比比皆是
它们,如同爆炸——
和枯树;和之前的预谋
选择一起逃离
在冬天之时,年
的燃烧比值,被降到最低
它们,收起光芒——
并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雪
梳理雪的羽翼
不可 避免
不可 救赎
心中燃烧的精灵
它听到来自天堂的号角
在喜悦中照亮春天
晚上吹起的劲风
它哭了起来。和我一起
涌入了城市的人群
点评:
自画像的另一种释义是裸露的灵魂和内心,或接近于神性的自身观照。诗的文字里并没看到色彩,甚至没看到黑暗,相反它有的只是爆炸,是光,是春天,是燃烧,与之对应的是逃离,是哭泣,是城市,是救赎。这是一种现实和内心的绝望的背离,阴郁的影像无处不在,当然涌入人群和喜悦中的春天并不矛盾,它只是事物的两个方面,事实上我们都在经历和承受这样的过程。让我觉得有些突兀的只是年,以及它隐秘的燃烧值,但这似乎并不影响诗的整体结构。
《貔貅志》
——逼割
貔貅将从井里爬出来
捞起播放帕格尼尼狂想曲的音箱
貔貅的相貌有争议,貔貅的籍贯很模糊
在习惯命名、定性与归类的世界,貔貅是孤独的
貔貅开口的第一句话即是反抗:
它说“貔貅基本上是强制的缪传,我叫比休”
貔貅习惯于“倒行逆施”,习惯于用“三孔布”
收购黑市上的枪支与人体器官
见了的人都会围着它,谈论道“貔貅驱邪阻煞,
值得深加工、投资,值得捕获甚至杀戮”
但貔貅说它是虚构的,人们都信了,很奇怪。
貔貅坚信“五色令人目盲”之类的教条,
却嗜好吸食致幻剂,嗜好收集各色的女性内裤。
然后看自己的鬃毛齐刷刷地竖将起来
我们都有很奇怪的嗜好,你嗜好性交、从政
我嗜好写诗、放屁,他嗜好放火、布道。
任何活物都有口,任何活物都无理无据
貔貅总是再讲唯一的一个故事:
“曾经有一口象形的井,里面的物种,
不停地剪掉“井”四角的长出的线条,
剪掉又长出来,剪掉又长出来
长出来,且井井有条,且井然有序。
这是貔貅唯一的存在之道——
剪掉必然长出的“井”的四角,
把“井”变成光秃秃的“口”
直到有一天,疯掉的我说,井是他妈的虚构的,
它们都信了,很奇怪
咔嚓咔嚓,线条再也没长出来
做为“口”的创造者。我,比休,
吞枪支而不泄,吞人体器官而不泄,
吞井而不泄,吞万物而不泄。”
但我不相信貔貅乱七八糟的自语
我看到的是,貔貅买春而买醉
让失足女扮演王妃,让朕的权杖插进去
酒后和政府门口的石狮子调情,
并写出了关于姻亲与血亲的升职论文
哎,这真叫人沮丧,为吃而生的貔貅
角上多余的线头竟成为他唯一的慰藉
写貔貅志真叫人沮丧
龙生九子,貔貅的眼睛叽里咕噜,
像挂在货架上的徐渭的葡萄
龙首马身,貔貅的肛门难以寻觅
像党国的助产士缝合了瑞兽的某处。
我从镜子里爬出来,带有镜子那边的不可知
和一览无余
我将烧掉貔貅志,我将目睹
貔貅再一次跳进井里,像我敲开某扇门
而这栋硕大的公寓楼多么像一口倒扣的井
点评:
是比休不是逼割,比休有牢狱之灾,副割失忆于最后的一射;在火炉旁烤自己的肠子,幸好我无缘与餐。逼割依然在帕格尼尼的狂想曲中怪异地行走,凸凹不平的自画像上,还带有被青春期失落的火焰烧灼过的痕迹;比休的孤独和反判与逼割偏执的肢体纠结在一起,其中的脉络就如同比休的肛门难以寻觅。而我要说的是,即使他们误入神的领地,他们也会是最彻底的反判者。逼割和比休同样把自已的身体切成三份:一份施舍人,一份赠与神,一份送给魔鬼。他们想在倒行逆施的现实和伪善救赎的灵魂之间,寻找到一条骑墙的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有理由对其抱之以同情,并逐渐习惯于在黑暗中和光亮处完成对他们口字形的审视。 欣赏楼主的精彩解读。 欣赏楼主的精彩解读。 喻体(十二)
—— 陶杰
让她学狗叫,她就学。
樱桃小口“汪汪”叫,仿佛
花园乱了,玫瑰发出兰花香。
她静下来,身体
变得更薄了。桌子上
放一把椅子,让她站上去。
她的臀部星体般升到我的头顶,线条
和凹凸感像一座倾斜的建筑。
她尖叫着,用一个
随时准备扑下来的姿势把我填满了。
我喜欢玩一些小把戏,让她们
变幻出女人的立方根。
这不是爱情,也不是性。第三种,或
第四种,没有名字。在你
打哈欠的嘴张开一半时瞬间
由“啊”过渡到“茄子”的东西。
她站稳了,我一摇
一条瀑布马上出现在我的头上。
我一边摇一边得克服
用一只杯子接住她的念头。
点评:诗歌能不能沉溺于文字,这不是我目前所能讨论的问题。我只谈我读过这首诗歌时的感觉,在读这些诗的时候,我又想起了那顶在时光和文字的边缘飘来飘去的草帽。对于作者所称谓的喻体,我想我还是知之甚少。这就如同那座倾斜的建筑,很多人都在这里面找到了如同时光阴影般存在的快感。事实上很多人都是反对诗歌总是要拿意象来说话,只是生的乐趣有时却在于:我们埋头所做的事,往往是违背了我们最初的意愿,这多可笑。有时诗歌撕裂的不仅仅是意象,而且还是生活本身。正如同作者喜欢的那些小把戏,它不是爱情,也不是性,他只是想让她们变幻成女人的立方根,这看似荒唐,怪异,却是最终的落寞和可悲。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不得不在这里指出:女人的立方根是不存在的,在现实中不存在,在诗歌中也是不存在。当你用毕生之力举杯去接的时候,你可能接来的不是理想,而是污物。至于作者所言的头顶上的那条瀑布,也就是我前不久所说的风烟尽处的一座空城,只有它,才适合一些美的事物于幽暗中寂静的生长。
再读《资本论》①札记
——陈先发
奢谈一件旧衣服,
不如去谈被榨干的身体。
他说,凡讲暴力的著作常以深嵌的呓语为封面。
第一次枕着它,
是小时候陪父亲溪头垂钓。
老党员搓着手,
把肮脏的诱饵撒向池塘。
我在独木舟上,在大片崩溃的油菜花地里
睡到心跳停止。
日冕之下,偶尔复活过来
记得书中一大堆怒气冲冲的单词
对家族,这是份难以启齿的遗产。
祖母信佛,
而父亲宁愿一把火烧掉十九个州县。
这个莽撞的拖拉机手相信,
灰烬能铸成一张崭新的脸。
他们争吵,
相互乞求,搏斗,
又在深夜的走廊上抱头大哭。
祖母用白手帕将寺庙和诸神包起来,
藏在日日远去的床底下,
她最终饿死以完成菩萨们泥塑的假托。
而父亲如今也长眠山中,
在那里,
“剥削”仍是一个词。
“均贫富”仍是一个梦想。
坟头杂木被反讽的雨水灌得年年常青
为一本旧书死去,
正是我们应有的方式。
多年以来,我有持镜头写史的怪癖。
只是我不能确知冤魂项上的绞索,
如何溶入
那淅淅沥沥的空山新雨。
因为以旗为饵的城堡早已不复存在。
理当不受惊扰的骨灰,
终不能免于我的再读。
初识时,
那三、两下醒悟的鸟鸣仍在。
像池塘在积攒泡沫只求最终一别。
而危险的尺度正趋于审美的末端
点评:
陈先发是谁?这是一个疑问。至于马恩选集,我有幸十多年前读过,或者更准确地说,我花近一个月时间仔细地读过其中的反杜林论,抛开阶级立场或意识形态不论,到目前为止,我依然以为那是我读过的一本最有意思的书——顺带说一句:我怀念我读这本书时的那段岁月。单纯从诗歌的写作技巧来解读这样的诗歌,无疑是肤浅的。当然,诗歌从存在之初,都是没有离开过哲学的思辨。而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诗歌的尖锐性,先锋性和资本论的批判性,竟是有着某种内在的契合。对于宗教我们所要取的是信仰的坚守,所要舍的是认知的固宥,而对于其它一切的思想和学识,我们也应该同样如此。没有神明的存在,既是我们的悲哀,也是我们之幸,也就是说,没人能准确地预测到我们的未知。而我以为,正是这种未知,才突现出我们生的绚丽多彩。我们把我们所有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资本论上,既是不明智的,也是不合理的。资本论只能承载它能够承载的历史使命,过于夸大和贬低,都是不足取的。我们歌颂真的,善的,美的,正是因为我们明了假的,恶的,丑的;既歌颂,又能明了,这足以明晰人性本质的可贵,至于无论是作为社会的整体,还是知者的个体,能不能战胜种种恶欲,那就不是一本书,或一首诗所能承载的了。回过头来说这首诗,这首诗能保持如此的思辨性,就是足以令人称奇,这要比伊伊哑哑的歌,或伊伊哑哑的爱要好玩多了。至于表现手法,诸如“我在独木舟上,在大片崩溃的油菜花地里睡到心跳停止”“父亲宁愿一把火烧掉十九个州县”,都是有令人凝目之处。而至于诗歌语言的肃穆,幽沉,空阔之意,已碰解到宏大叙述的边缘,这就如同谜团一样有趣。 欣赏非常到位的诗评,这诗评的内涵很丰富。 诗评,就是借给我一双眼睛让我看进去。。。 无题
文/121
独孤求败,小李飞刀
一页纸
拴住
呼吸
银杏的叶子飘下来飘下来
大地一片沉寂
见过海啸的人
声音嘶哑
母亲
弧线上的
一粒
读评:
刀不磨要生锈。可现在是冬天,窗外下着雪。很多年前,小李飞刀可能也遇到过相似的困惑。小李飞刀是谁?一个手握刀子的人,却找不出自己与生活的过节。我们总是在存在和虚妄的独木桥上行走。此时,我可能并不需要一首诗,玻璃门外的天空压得很低,找不到火烧灼过的痕迹。空调的嗡嗡声就像是时间的影子。很多人以及事,都在一页纸上保存着,墨迹让人影重叠,又分散。这里有独孤求败,有小李飞刀,有我,有扎马尾辫的小女孩,还有对异性和未知生活的种种猜度和幻想。轩辕剑里的妮可,是住在瓷壶里的,我进去游荡过,无所事事。但那些不真实却与我曾经的呼吸联系得如此紧密。和诗中不同的是,我身边飘落的是法国梧桐树的叶子,很慢,很轻,像黑白影像一样飘落。法国梧桐树又称悬铃木,高高大大,枝繁叶茂,在秋天会挂满既不好看,也不能吃的果实......。事实上没有人见过海啸,就如同没有人见过小李飞刀一样。只是我们的存在大多数时候是要依赖于我们的感觉,这也和诗意的存在要依赖于文字的表述一样。无题有时又恰恰是生活唯一的主题。最后,我还是来说说那道弧线。三十年前某个夏日暴雨过后的下午,我见到了这世上最美丽,最奇异的弧线,母亲和我们姐弟三人一起观看,我们的惊呼在母亲看来是完全多余的。之后十年,母亲最终成为了那道弧线上的一个小点。这些年,我一直都想重新寻找到那条弧线,但是惘然。我看到的只是父亲日渐佝偻下去的背影,以及自己对未知剔除恐惧的敬畏,并暗自庆幸:这个世界原来如此圆满,我们所有人的生命,都可以是这条弧线上永远不会被湮灭的一个小点。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