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奉节熊林清
熊林清【作者简介】熊林青，笔名林青，重庆奉节人，1974年生。90年开始诗歌创作，已在《诗刊》《红岩》等国内报刊发表诗歌、散文50余首（篇）。曾任奉节县委宣传部《夔门报》副刊编辑。通联：404602，重庆市奉节县新民镇长鹏中学。
一、眺望与倾听
一曲大河，一曲大河，一曲大河
一曲天幕下的黛色之歌
被谁从遥远的群山腹地
信手抛出，这宿命的绳索
扬向天际，扬向几十个几百个世纪后
回到这里寻觅龙骨的我
站在遥遥相望的峰头，从对岸
切入歌声，切入那条流过了多少世纪的脉搏
歌者，你仰卧在哪片神示的星光下
唱出这文字无法表达的梦呓
在河道中奔涌，这律动的血
溅满河岸，成为花草，成为鸟曽
成为岩石下爬起站立的我
群山的腹部，河谷的子宫中
孕出的这一枚枚龙骨
曾经血水充盈的石头
曾经布满疼痛与幸福的石头
它们经过了谁的拾缀，谁的雕凿
谁的收藏。而今来到我的面前
让我翻看：那些上古的面孔
如何被水简化，洗净，还原
一株苍老得只剩枝干的树，是如何：
在沧桑轮回中结出这最初的青果
果核里的恩恩怨怨生生死死
又是如何把种子一代代传递下来
飘荡祖宗的烟火？
而大河，柔韧的手臂牵着群山
追逐东升的太阳，悲旷的涛声
把无可揭晓的黑夜的隐秘
传给极远极远的今天的我……
二、诘问源头
而那个古老的源头呵，你
横亘在混沌之初的什么地方
你的最初的潮汐与倾泻
该有谁最先听见
谁？又最先奔向你，俯身啜饮
我在痛苦的诘问中眺望你的出处
蒸雾濛濛，紫色的山岚中
巨大而无影的瀑声泻下——
从山岩爆裂的伤口
——这大地不可凝滞的精血
在群山胸腔中奔突的脉搏
有谁听见？大地上所有植被
是否因为你倾泻的力度与热情
而蓬勃向上，向天空扬起不屈的头颅
古源头，你是从哪个世纪的岩层中
挤出，喷射水晶的灿烂与绚丽
穿越高塬和深谷
祖先们，又从哪个时刻
从高高的树上走下，走向你？
在你宽厚的胸脯上择洞而栖。
与你相亲，与你结为一体
在你泥沙俱下的洪流中
洗礼他们的嗓音与毛皮
祖先们，是从哪个时刻，哪棵树下
俯下身来？吮吸
你胸脯中流出的自然之乳
无色的乳汁自干渴的唇中
抵达丹田，抵达生长魂魄的地方
以你的血充沛眼睛，手足
以你的血，溶去漂泊中
沾濡的深深的幸与不幸的尘土
在圣洁的洗礼中，你又在何时
就已成为他们永生永世的图腾
让这深入肉中的灵
净成一脉活在精神中的龙
全身浸在饱和的乳汁中
肌腱从岩石上有力地隆起
追逐太阳，从清晨到黄昏
掌纹叩击地表，烙满棘丛的山野
让躯体世代沐浴风雨，接受饥渴
在反复迁徙中，穿越神性与魔性的邓林
迎接那遥不可及的第一缕曙光
簇聚河流之上的部落呵，你们
又将在哪个时刻，哪棵神树下
以掌心中的方向摸索到河流的出口
让肉体沉入地底，接受自然的轮回
让灵魂升入天堂，接受
后来者的叩拜与诘问
留下祝福，在夕辉的映照下
飞升朵朵祥云，覆盖在子孙的头顶
三、前夜
日子，你这肤色明净的少女
在白昼头冠璀璨的金色花环
在黑夜披戴蔚蓝的幕巾
珠光闪闪，旋绕在群山之巅
在曙昏交替的烟霞中
顾盼，以山岚纤巧的手指
拂弄绿色的长发，敞开青春的胸怀
等待谁的闯入，谁——将爱情打开？
河流上又是谁携带什么迢迢而来
高扬石斧的光环
步伐闪烁，短促而铿锵
一只预感前程的眼
注视着石斧砍出的每一道痕迹
以及：在石头与石头的相吻中
所迸发的火花，将如何溅入血液
点燃这峡谷怀揣的梦
天穹之上的流星阵雨
从夜的伤口迸溅，如河源的泉眼
可是昼夜不息？在宇宙深处
刮来的季风中布满天空
那诱人的传说，一滴滴坠落的
蓝宝石，在手指无法触碰的高处
引诱目光一次又一次踮起脚蹱
这被逐的神，陨落的生命啊
你在淡蓝色的背景下
携带光明的长尾，让
跪拜的人群拉紧每一根神经
企盼洞悉这前夜的深浅与炎凉
这孕育梦与光明的盆腔
孤悬头顶，带着神的表情与思索
将把圣灯安放在哪儿，
等待谁在无尽的跌落与飞跃中
攀上山巅，聆听你无言的天籁
独立在危岸之上，谁能体味
那旷古蛮荒中划来的扁舟
划动木桨的声音，挥动竹篙的声音
是雄浑，还是悲怆
日子呵日子，你这只蓝羽毛的水鸟
在追逐者的视野之上
越飞越高，带给他们的
是哪一片洪荒和福祉之光
四、村庄
当宿命中那个隐秘的山洞
那个祖先们燃起篝火长年不熄的山洞
已在烟霭中漂泊得十分遥远
河水淹没了退回前夜的路
这一段回首所望不到尽头的距离呵
舒卷的云，泊在古渡口之上的天空
如旧木船上扯起的帆
迎风张扬。村子外，又是谁？
打开沉寂多年的石门，舒一口长气
离开那促狭的谷底，面对逝水
谁还在向着远方的浪迹中低吟浅唱
河面上挥手放走的狂云
一群久栖的鹰从寨垛上腾飞
已怔得洞口发凉
大水之上
面水而歌，面土而歌，面天而歌
潮湿而微凉的号子
越过女墙，越过谷口
与远去的涛声紧紧契合
渡口，在古老的律动中大喜大悲
敞开胸襟，裸出峡谷的肋骨
让我倾听这从骨髓放浪的水声
哟——嗬——嗬——，哟——嗬——嗬——
哟喂哟喂哟喂——，哟喂哟喂哟喂！
河边的那个村子，村子边的那架水车
你古老的轮子转动
从第一个取水的女子脚边
揺到现在，依旧傍水而立
以永恒的姿势自河中取水
是什么使你运转，经年不息？
是什么？使你不可止歇的歌声
越过村庄，舒缓到现在，急促到现在
恣肆的水从你体内流向我体内
是什么令我不尽的漂泊
不断地从栖止地出发，又
回归于你？！
五、渔：水与火
有风揺动，天边的落日
已滑向山底
灯光次第明净
同女人的眸子一道站在村口
拨亮男人的走向
带着浸饱寒气的阳刚之骨
男人，从水下走来
这水的骨头，陆地的鱼
把网挂在岸边的树杈上
那织着水珠的经纬里
已没有了鱼的挣扎
那些逐水草而生的牲灵
已被它们的邻居
投进了女人与火的微笑里
空落落的网中独独留下了
鱼子拼命后的鳞片
在夜空下闪着幽光
在房外的时空上
散发着时浓时淡的腥臊
网中的水分，会被
女人的体温蒸发
网上的伤，将留给
女人手上牵出的诅咒与祈祷
去缝补，去缀连另一天的劳作
从岸上到水中
从水中又到岸上
灰瓦之上，那炊烟，那——
被河流浸润，被水气弥漫的蓝天
烘托，又被星光所注视
乳白或淡青的炊烟
从女人的灶头流出
从女人的双眼流出
在房顶上散漫飘荡
让坚毅如青铜器的男人
柔软下来，躺在
女人微澜般的絮叨和怨艾里
把揉入夜晚的水声品尝
干净的情绪，晾在女人的
手上，是干净的灯花一盏
脸上，是晴朗的夜空一方
仿佛世界静下来
生灵与生灵的对抗、挣扎
从幕前隐入天边
六、成长
枯水季，谁
把河滩的冬日长长地裸露在古船前
把涛声浓缩。在青黛色的
寒流之中，芦苇荣了又枯
在这凝固了船夫调的季节
一个人，背对夕阳，面朝大河
静默在雪地，呈现思索的姿态那么冷峻
而那从鼻息中喷出短促的白汽
是否暴露着生命在冰面之上的热忱
这生命中蕴藏的激素呵
要经历多长的封冻，才能
把一切冬眠的生灵
把一切沉梦中的盛景
照亮！让它们从波光中
窥见自己的倒影
窥见冰封中仍不可磨灭的灵魂
会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
在河面上缓缓晃动。大潮起伏
支撑着躯体从冰下站起——
如河谷里那片清水芙蓉
经历了枯水季的冻结之后
从污泥中出落，美好的形象
在河面上生生不息
面对洪汛，仍拼力盛开的花朵
是他们贮蓄的火花，在
泥沙倶下的洪流中
缓慢而坚定的释放
如河岸上那坡汲满生命之水的红橘
从落叶的部位探出芽蕾
守望村庄，面向敞开的门窗
铺开宽大的手掌
从风中穿过长长的生长期
在蜜蜂与蝴蝶的赞扬之外
在欲望的目光之外，进入热恋
一枚枚水红的脸庞，在河流之上
展示时间的光芒
七、秋之礼
寂寥中的轰鸣，谁在言说
这充斥峡谷的涛声
大河上下沉实的呼吸
从天地笼罩万物的状态
这源自河流内部的呓语
如何从源头出发
流经群山温柔的阴影
抵达丰满和充盈
一株枫树，在岸边
注目这不息的喧嚣
激动的表情涌现岁月的经络
在花朵褪色的秋天
被滑向河面的夕阳映衬
面孔的每个细胞都因血水充盈
而熠熠生辉
燃沸一川金色的河水
生命的热度，季节的辉煌
在这里相聚，澄清了天地间的混沌
河水流经这里，隆起胸脯
露出清纯的面容
向村庄捧出少女圣洁的爱情
谁？在这时的水汀之旁
洗濯祖先传下的丝麻织物
撩起的水花，亮丽朴素的青春
荡涤长空，洗净眸子里的暗云
大河流过，带走蝉声与落叶
谁？在水一方，上下求索
柔软而忧伤的情歌沿水波的方向
弹拨你的琴弦，抵达我的心房
水万言而无言。在枫叶的脉管里
淙淙流淌，从树梢归于大地深处
八、宿地：坟
村庄背后，灵幡飘转的坟头
黛色河流上的一座座石岛
河水向岸推出的一枚枚化石
任无数世纪的风雨在身外呼啸
河水淘去了浑身沾濡的膻腥
你们静卧岸上，静卧在村庄背后
可是从背后托举子孙的一道风景
天地旋转，谁的肉体如蛇舞动
欲望之火在水上蔓延
离开了水就不能活的生灵
是谁责令你们上岸，走进那道
提升自己又禁锢自己的黑色风景
那个深邃得不可洞悉的世界
究竟是谁的神谕
在你生前还是身后
让你无可摆脱、回避
揺落你们的那些，是什么样的手
比风更为锋利？
从看不见的地方缓缓而来
喷着粗气的喉咙异常有力
神话中的手掌
从黑暗中抹来，扫过河面
无需构思的几笔写意
有力地晃动日月星辰，晃动山川
晃动峡谷里的白帆
晃动你们系于白帆之上的灵魂
而那一堆没有化烟飘散的骸骨
沉入地底，化作浪淘不去的沉积
被大河收藏复被大河推出
这历史的名片，在村庄背后
成为岁月凝固的脸庞，凝固的语言
供后来者一一翻捡，指点
九、巫
峡地，深深的河谷里
散漫的炊烟永远年轻
如透明的河水铺开
袅袅中，汲水的少女
捧着横人字纹的红陶瓶
拾级而上，沿着与河床
交错的石径通过村庄
把生命的水连同自己
运送到村庄的高处，在空悬的棺中
端坐下来，在香火的顶部
让子孙耹听来自祖先的谶语
把黑夜般的黑发撒在水边
魂魄插成十里柳烟
顺水飘荡，让活在水边的祈福者
如沐春风，感受生命的纯洁浪漫
把顾盼的眼波融在水里
陨落的星辰，从遥远的方向
照耀汲水而饮的膜拜者
让他们感恩来自母亲的抚摸
那昼夜燃烧的红烛，永远揺曳
在谁信奉的头顶
火焰上舞动的手臂指出了
谁的前生，谁的后世
谁？今生面临的一场大水一场大火
祈福者，汲水而炊，掬水而饮
总见少女遗落水中的眸子
照亮沉没于水底的亡灵
从另一片土地上站起来，依然倍受饥渴
祈福者，向水中投掷绿色的粽子
养活祖先，养活子孙的童贞
让一代代人从水底捕捞
祖先种植的魂魄
永远的少女，端坐在养育她的村庄
慈祥的光辉里微笑轻漾
笼罩跪在脚下的女人
赐给她们精血，让她们怀孕，分娩
遗传来自河流的啼声
那不以文字表达的第一声号子啊
如源头的净水挣脱出大地的子宫
宣告了谁的结束，谁的诞生
大地的赐福者——
这从破晓的天空退隐的启明星
是否因为这在峡谷的阴影中祈福的眼神
而认识了神灵肩负的使命
又一次从香火中复活
闪耀在子孙栖息的群山之顶
（未完待续） 标题要用粗体，容易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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