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写意里的生命况味—怀旧的坚果诗歌印象
大写意里的生命况味—怀旧的坚果诗歌印象◆宫白云
如果世上还有蓝 你是史前的蓝
如果世上还有海 你是终结的海
——怀旧的坚果
(一)
阅读怀旧的坚果诗歌文本我有一种强烈的印象,那就是底蕴的宽、博、厚、广,有我与忘我形成或粗犷或豪放或夸张或巧拙的写意风格,迹简而意深,解衣磅礴,排排潮涌之间身姿灵动,气象万千。“刚柔相济。丰富之想象力,和奇崛之意象。蓄百家而自成一家。”(琴匣语)。你无法用所谓的技巧去读解,诗人的内心有多宽,世界就有多大。意境天成于眼界,高度,广度以及所表现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之中。他豁达宽容地看待世间的沉湎,将柔软和坚硬很妥帖地糅合一起,人生的旧事,现实的境遇,陈杂其中,生之百像,林林总总。若整个生命要用一幅画卷来展现,他的诗歌就是一幅泼墨大写意,于淋漓泼染中让生命本初的意义,沾满况味。
人生旧事往往是诗人坚果诗歌的触媒,故土心怀更是他诗情的温床。“一只口琴/一部红灯牌半导体/就把小村的夜收买了”(《回乡》);“杏红色的野蔷薇/穿的确良的野蔷薇/飘曳在浓绿浓绿的山谷里/一个带钩的眼神/十四岁含苞的眼神/教会了我野野的爱情”(《野蔷薇》);“他讲梅花党/绣花鞋/叶飞三下江南/最要命的还有少女之心”(《夏夜》);“小村的年景是易碎的瓦罐人们小心擦拭轻放储藏/那些嘎咕食物是飘扬的饥饿/是我的胃/欠收的季节悬挂白旗/空洞套着空洞”(《屋檐下的饿》);“那是燕山扔下的小围脖嵌着百十户人家/你不知袅袅炊烟会从哪道石缝里挤出来”;“郎进庄了/名字酷似干果/皮肤接近故乡薄薄的外壳”(《故乡的栗树华盖如初》)。诗人抚摸既往,是要用诗歌的体温去唤起心中的魂牵梦绕,并在随风而逝的往昔岁月里,用心灵去点燃远景般落在背后的一缕缕生命可以依托的光亮。在这些诗句里,既有情蒙初开的少年心迹,又有历经沧桑对人情世故的反思、忧患。这不是一般的怀旧,这是诗人的安魂,是丰富的心灵对人事物华的呼应与投射。文本中弥漫的况味和巨大的审美杀伤力似乎不是诗人写出来的,而是自然流出来的,它们已蓄满他生命的汁液,并拥有他的呼吸,正是这种呼吸使他的诗歌活了起来。他吞咽今天,仅仅是为了把更早的昨天再次咳出来。我读着……它们紧紧抓住了我,以一种透骨之力。
这是我的河流 游牧的部落在太阳下晒血
风干的血酪陡峭成山 平缓为床 女人
胸怀木瓜的女人 她们目光雪豹 脚趾羚羊
她们盘踞交配的高地 十个男人发出牦牛的低吼
——《赭色河谷》
诡异的笔法及对生存和语言的双重关注,让诗人的这首诗有效地产生了神秘而巨大的力量,对于诗歌不仅应有美学想象力,更要有历史想象力。诗人坚果的这首诗正是历史的想象力的成功之作,他让他的想象“与河流一起/凝固成赭”。
(二)
在怀旧的坚果的诗歌文本里,几乎找不到直接写爱情的诗,但他诗歌里的爱又无处不在。他诗歌里所表达的爱情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两情相悦,而是带着强烈的个体色彩,你能感知的,只是一些模糊甚至是粘稠的意象摇荡在虚幻的光影中,但正是因为这种模糊和粘稠,产生了一种神秘的氛围,让人恍如隔世,让人想入非非,调动自己的审美经验,去完成一幅幅影像。如“你这管风琴里出走的美人一袭黑袍/足以黯淡星的光芒和人类的冷艳”;“天音弥散我看见你的白色同胞掠过了苍穹/她们羞于落地原来黑竟是如此华丽而无忌的美啊/你跳华尔兹伦巴踢踏舞跳着跳着/你跳成了迷人的黑洞把我和世界全吸了进去”(《黑天鹅》);“伸出你莲花的手指轻抚我吧/你要覆盖我/像戈壁的黄沙/像乞力马扎罗的雪/你要用天毯覆盖/不要让我的头和脚/裸于荒原”(《我的青稞》);“这最后的云/不能散啊不能散/散了/来年你看不见”(《在最后一朵云里栖息》)。这些诗句激发的是漫无边际的遐想。它不仅是诗歌的魅力,更是审美的力量。
他比大多数诗人更深层、更魔幻地使用着文字与语言,他是这方面的高手。象征和喻指的影子各自清晰又互相重叠,可反复咂摸其味,却难以言明其中之神韵。尤其是那些神来的句子,呈现潮水般的效果,仿佛大写意的画卷。
只有倒流的水 可以浮起你的清白
你要穿过一千里的磷火
才能嗅到山鬼莲花的足
山鬼日复一日的哭 宙斯听不见
也许就在今夜 一阵蹑手蹑脚的鬼音
悄悄潜入了人间
——《山鬼》
这样的诗句,产生的是神性和空灵的阅读效果,实际上渴望解脱束缚的不是山鬼,而是人心。当我们回头寻找,却发现本已拥有的质,其实就在本身。
老式木屋悬在草尖上 那是我的岁月我的盅
那是草国的王朝 鸡尾酒的弥唱
向着广袤西去 向着极深坠去
我舒展双臂 一次次 摇乱了苍穹
——《草尖上的调酒师》
而这里,诗人则用他高超的意象、借代和隐喻为我们写意了一幅只属于他的“草尖上的调酒师”。诗人坚果对自己语言天赋的效忠,不但没有让他远离诗的本质反而让他确切地深入了诗歌敏感的内核,这是他精湛诗艺的标志。当他写下这些诗句时,无从想象的美就此发生:
哦,你这美手,我的藕。我不忍
咀嚼的蜜。你这手中的美人,美人中的手。
藏匿云端,曼妙轻舞着白。你的白
撞伤我眼,天音坠落,呢喃的蜂鸟成群而来。
不可企及啊,不可相许啊。你这君临人寰的
纤纤杀手,鞠一捧漂亮漩涡淹死了谁?
谁又隔着天河仰哭,让一亿光年的雪,
洒千秋万世的凉,这凉,是我冰透的尸骨
——《漂亮的手》
这样的美也许是诗人在无意识的自觉中完成的,却很合情。超强的语言表现力令人惊叹。通篇气韵酣畅,如音乐起伏流动。既呼应了我们对阅读的快乐的内在的吁求又保持了应有的犀利和敏锐,做到了舒放有致,从容自如。
(三)
衡量一个诗人的精神向度,只要看其文字就能一目了然。怀旧的坚果的诗可以逍遥于所有人间事物的俯仰之间。其精神上的饱满富足,将生命的况味泼洒的荡气回肠。
骑马的人们 从黛绿的诺古拉长调里
偷跑出来 沿着奶白的河流一直向东
他们目光如炬 马鞭柔软 喉结摇曳雄性的黄花
五月的河水 不及草深
神秘的哲罗鱼就打马蹄游过
草原倾斜着 骑马人的毡帽倾斜着
他们要去赶一场东方的集市 来年将咸咸的海螺
种植在 恋人奶酪一样酥酥的腹中
——《骑马的人们》
这首诗让我们看到了拉金式的优雅,诗人坚果有能力使自己成为一根浪漫主义的舌头,舐尽那些诗意的美好的东西。他把这些诗意的美好赋予给了“骑马的人们”,他的心里充满了音乐、草原和女人。事实上,当诗人凭“黛绿的诺古拉长调”将他的想象力涤荡一新的时候,产生了一幅大写意一样开阔而引人入胜的图景,一种不是来自被轻易唤起的心境,而是来自储存已久的感知在你心中油然升起。
十里白雪 只为覆盖一座乌鸦大小的村子
南北两只乌鸦 用黑色的括弧就把小村概括了
整个冬天 小村只是静静地在雪下活动
卖油郎 嚼舌妇 推独轮车的汉子
他们鼹鼠一样踩着咯吱咯吱的棉花糖
稍不留神 便不知钻进了哪个洞里
村头一爿酒家 红彤彤的酒幌
喝不喝酒的人 都爱到那儿 取暖
——《雪村》
而通过这首诗,诗人让我们确立了一个信念,即使生活中最简单朴素的现象,只要被艺术地赋予形象于其中,那它就会充满质感。诗中的“十里白雪”是一个开阔的空间,“乌鸦大小的村子”是这个空间很小的部分,诗人用他魔幻般的语言说“南北两只乌鸦用黑色的括弧就把小村概括了”;在这样的小村里俗常的生活正在其中进行,“卖油郎嚼舌妇推独轮车的汉子/他们鼹鼠一样踩着咯吱咯吱的棉花糖/稍不留神便不知钻进了哪个洞里”;生活因其俗凡而和谐;“村头一爿酒家红彤彤的酒幌”营造了一种温暖的气氛,“喝不喝酒的人都爱到那儿取暖”,所有的一切因“暖”而尽在。
整首诗因使用了全景式空间和白、黑、红色彩运用而出众。它包含了诗人对这个世界复杂的感情,“卖油郎”、“嚼舌妇”、“推独轮车的汉子”、“村头一爿酒家红彤彤的酒幌”都如同肖像般精确,这些要素与十里白雪有机地结合了起来,形成一副写意《雪村》。
宇宙化成了汤汁
一座城市是它的羹匙
有人啜饮 有人长歌
所有的飞翔都将终止
这是冷时代的法典
即便是白 仍然是夜
——《白夜》
这一首可以作为所谓“宇宙”的题记了,它同时既是对整个宇宙的言说又是诠释,既是生存世界的注脚又是能够调整到臆想状态的事实状况。诗人坚果用他富有魔力的语言成功地把宇宙的外在与内在融合了起来,那些主观的臆想,其高潮部分虽是幻觉式的,但强烈的生存意识却是拯救式的,它们出现在他的白夜,而我们深陷其中。
世间很多本质的东西,都殊途同归。作为成熟诗人的怀旧的坚果,他知道谨慎稳健的发展还远未终结,他以开阔的视域,不断地让他的诗歌走向生命的实质。
201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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