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现代主义还是现实主义
在文学这个大家庭里，诗歌是个最不安分的因子。在新时期文学中，随着思想的解放、各种禁锢的被打破，诗歌界各种思潮蜂拥而起。当时的《诗歌报》曾搞了个诗歌流派大展示，列举出几十个诗歌流派和主张。到了新世纪，这种现象不仅没有减少，而且随着网络诗歌的出现和发展更是愈演愈烈，五花八门的流派和主张层出不穷，它们为争夺诗坛话语权和霸主地位而相互争吵、攻击甚至谩骂，使诗坛乱象丛生，其结果连什么是诗歌都莫衷一是了。由是，我们有必要认真反思一下，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上述现象，从理论的角度分析，与新时期文学之初的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之争极其相似，不管那些流派、主张的实质如何，它们几乎毫无例外地打着现代主义的旗号，与所谓的主流文学主张展开博弈，力求占据主导地位。尽管现代主义这个提法并不科学（更确切地说，“现代”是一个时间概念，而且把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之外的所有其它流派同归于“现代主义”，也无法阐明它们各自的本质特征），但因为它们自封为“现代派”，自诩为各类“先锋”，代表着诗歌发展的潮流，认为唯有“现代派”的诗才叫“真正的诗”，唯有写“现代派诗”的诗人才叫诗人，反之则统统予以贬谪。
对此，笔者颇多疑窦。诚然，在诗歌乃至整个文学领域，现代派已经有了它的位置，而且在中国新时期文学冲破封闭僵守的文学观念而变法图新时，也是起过“排头兵”的作用的，但这是否就意味着它应当取代其它文学主张和流派，而确立自己的独霸地位呢？事情其实并不那么简单。
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是西方文学中两种不同的创作原则。从它们的发展史上看，现实主义文学从三千多年前的荷马史诗发展到十九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曾经一直在西方文学史上占据着主导地位，而且也产生了大量的有着广泛而深远影响的作家和诗人，他们的成就书写了世界文学史上最辉煌的篇章。
现代主义文学发轫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盛行于两次大战之后。它的产生，有着深刻的社会和思想根源。在社会方面，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西班牙内战、两次世界大战、经济危机使西方资本主义危机加剧，社会动乱。面对社会的种种矛盾，一些作家、诗人为了寻求新的形式表现自己的苦闷、彷徨以及不满和反抗情绪，才使现代主义文学得以形成。他们喜欢以象征手段写作，一些颓废诗人的作品表现了颓废没落情绪，也即“世纪末”情绪。在思想层面，现代主义各个流派标榜流行一时的哲学思潮，津津乐道的有叔本华的意志哲学、萨特的存在主义、柏格森的反理性的直觉主义，以及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等等。他们从这类哲学中汲取诗情，寻找精神上的支持，把其中关于世界和人的思想贯穿于作品之中。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西方资本主义危机得到克服，社会矛盾趋于缓和，现代主义赖以存在的土壤消失，加之一些现代主义流派的创作走向没落，如上世纪五十年代以《秃头歌女》、《椅子》和《犀牛》而名噪西欧文坛的荒诞派作家尤奈斯库，那时给先锋派下的定义就是“反叛”和“自由”，到了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他已经认为现代主义文学没有表现出什么精神价值，已经走进了死胡同，需要借助现实主义文学走出死胡同，当代西方文学现代主义锐势再度大减。与之相反，现实主义重又回到了文坛，而且现代主义的一些思潮和表现手段已为现实主义所广泛吸收，形成了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渗透和融合的新型文学，并成为当代欧美文学的主流。
既然现代主义在它的发源地尚不能完全取代现实主义，那么在我们这个有着深厚的现实主义传统的民族文学中，它又怎么可能踢开现实主义而取得独霸地位呢？在新时期文学之初的关于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之争中，就有主张现代主义的论者认为，现代主义文学已在我国崛起，呼吁将现实主义文学融入现代主义文学，并以现代主义文学为主导，构成一种世界文学，由这种文学来一统天下。然而，三十年过去了，这种情况好像并没有出现，现实主义文学依然以其强大的生命力存在着和发展着。如是，今天的那些大多是口号大于实际的种种诗歌流派和主张，虽然贴上了“现代”和“先锋”的标签，聒噪炒作，使不明就里者误为如服装之流行时尚，更有甚者诸如垃圾派、写下半身等等之类，除了拾人牙慧，又会有多少生命力呢？
现实主义的强大生命力是多方面的，有两点尤为重要。
其一，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符合人们对世界的认知规律。现实主义作家也许并不都是唯物主义者，但他们都将自己植根于现实生活中，在现实生活中感知和认识世界，而后诉诸文字，通过文学作品形象地予以表达。人类的思想来源于客观世界。即使人的想象、幻想之类，也无不以现实生活为基础。很难想象，一个人脱离大地，悬浮在半天空里会产生什么思想。即使那些把梦幻、幻觉、潜意识当做自己的追逐对象，在不受理智控制的梦幻、幻觉、潜意识中寻找创作灵感的现代派诗人们，当他们达不到这种境界而不得不依靠鸦片、药物的帮助而使自己沉入幻觉中去，也还是不能脱离现实生活，因为他们所依赖的鸦片、药物还是来源于现实社会的物质。而现实主义作家立足于现实生活，通过对纷纭复杂的现实世界的观察、分析和判断，则更能客观、全面、准确、深刻地解释世界，更接近于世界的本质。
其二，现实主义文学是一个开放的创作原则。从世界文学史上看，现实主义文学是贯通古今的。它之所以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是与其开放的创作原则分不开的。可以说，在众多的文学创作原则中，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是最不因循守旧、墨守成规、固步自封的。它不作茧自缚，而是海纳百川，博采众长，所以能纵贯古今几千年。在文学发展史的各个阶段，无论流行何种主义、流派、主张，现实主义文学总是予以吸收、借鉴它们的长处，用以丰富和发展自己。譬如，我国当代现实主义文学就借鉴吸收了现代主义各个流派的一些创作方法，诸如象征、梦幻、心理分析、意识流等等。这种借鉴和吸收，丰富了现实主义文学的表现方法，使当代现实主义有别于传统的现实主义，现实主义文学对社会生活的反映也由原先的“再现”转向了“表现”。
反观现代主义。近一百年来，现代主义像走马灯似地交替更迭，一种主义或流派产生后，便对其它流派予以排斥，而其美学原则也成了一种框框，只能按照这个框框进行创作，其结果是创作越多，模式化、概念化倾向越明显，这是使它们少则五六年、多则一二十年就走入死胡同，不得不偃旗息鼓；即使不销声匿迹，也不得不改头换面，重整旗鼓。这在现代主义发展史上不是仅见，如“新小说”派、“荒诞派”等等，莫不如此。
由此看来，主张什么主义或流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各种流派要互为包容，互为长短，兼容并蓄。这点，打着各种旗号的诗歌流派是否应当反思一下呢？从新时期文学以来，现代派诗歌最大的功绩是它打破了过去我国诗歌中的那种一种主义、一个流派的一统天下的局面，使诗坛（乃至带动了整个文坛）呈现出了多元化的态势。在这种情形下，现代派诗歌却要将自己置于独尊的位置，不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而重新落入了历史的窠臼里去了吗？如果真那样，它将不仅是诗坛的悲剧，同时也是现代派的悲剧。任何一种流派当它走入了极端，也就面临着死亡了。目前一些诗歌流派脱离生活、脱离大众等等现象，难道不是一种先兆吗？
因此，任何流派独霸、独尊于诗坛（乃至文坛）都是要不得的。在这方面，正确的态度是，所有的流派之间相互学习，互存共荣。如是，才能迎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文学的百花园才能繁花似锦，繁荣昌盛。 :handsh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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